201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何惜刺目警痴郎,為愛犧牲無可怨──粤劇新秀演出《李娃傳》觀劇後感



觀看場次:20131010
座位:N18

      踏入秋意漸濃乍暖還寒的十月,香港八和會館主辦的「粤劇新秀演出系列」第三演期(2013924日至1027)亦開展至中段,於雙十節假油麻地戲院上演的是《李娃傳》。是次節目的藝術總監行哥(羅家英)一如慣例在演前親切地作開場白,介紹劇目取材自白行簡所著的唐代傳奇小說《李娃傳》,故事講述纨绔子弟鄭玄和與名妓李亞仙之間的愛情。由於香港粤劇團近年已甚少搬演此劇,行哥就逗趣地問現場觀眾曾看過哪位伶人的演出?觀眾自然一哄而起回應說看過的正是行哥。行哥隨即追問大家是否知道最後跟他配戲出演「李亞仙」之花旦是誰?旋即浮現在我腦海的是「李寶瑩」,但行哥提供的正確答案是「尹飛燕」。或者,行哥跟寶瑩姐因應電視台籌款活動出演「剔目」一折之片段實在太令人印象深刻,至今仍於網絡廣泛流傳,而翻查報章資料可得知他倆領導的「勵群粤劇團」曾在80年代足本搬演此劇,由葉紹德擔任編劇,其他參演伶人包括尤聲普、林錦棠、任冰兒和余蕙芬等。再往前追溯,著名編劇家唐滌生早在1955年就編撰有《李仙傳》,當年由任劍輝、白雪仙、梁醒波、靚次伯、鳳凰女和吳君麗等名伶以「多寶劇團」班牌在利舞台搬演。同一劇目的電影版本在1960年由任劍輝和羅艷卿搬上銀幕,至1963鄧碧雲和林鳳亦拍有一齣李仙》電影。所謂珠玉在前,今趟一眾粤劇新秀出演《李娃傳》著實教人非常期待。
《李娃傳》全劇共分為五場。第一場《墜鞭》交代男女主角相遇,「墜鞭」指的是生角手執的馬鞭掉落在地,此情節能見於白行簡原著小說和鄧碧雲與林鳳出演的電影,不過,跟是次演出相異之處在於前者都是「詐墜鞭於地」,男主角以此為理由結識女主角,俚俗說來就是一種刻意經營的「追女」手段。至於是次演出,陳澤蕾飾演的鄭玄和初見瓊花女飾演的名妓李亞仙,先心動於其曼妙琴音,繼驚艷於其花容月貌,最後才在剎那間忘我鬆手,墜鞭一刻即是情牽之時,男女之情油然而起。兩位年輕演員之扮相都清秀亮麗,演員自身條件配合情節安排,自然比原著的詭詐算計更來得純潔浪漫唯美。[1] 鄭玄和及李亞仙的愛情有著一個美好開端,但發展下來,這對才子佳人卻「一雙」未能「兩好」。劇情交代鄭玄和寄住李亞仙的留仙苑,一年下來已經囊空如洗,隨即被貪財勢利的鴇母賈大娘嫌棄。鄭玄和與損友呂華偉(由韋俊郎飾演)愧於身無半両花錢,本想偷偷摸摸快步竄入內苑,卻被賈大娘攔阻。盧麗斯飾演的賈大娘朝鄭玄和大喝一聲「企喺處(音「恕」),陳澤蕾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將雙手水袖垂下,誇張地表現角色驚愕之狀。如斯完善配合實仗賴兩位演員之間的默契,一齣好戲得以成就與否講究的或許正是演員能否在這些微小之處投放心力痛下功夫。
        第四場《剔目》乃全劇高潮,在男女主角而言,也是對他倆演技的考驗。鄭玄和經歷前一場次受父責難鞭撻傷重,至第四場跟李亞仙重逢終日有美雙伴,大病漸癒回復健康體魄,心情定必快慰歡暢,怎願意一頭栽入沉悶的書卷?陳澤蕾不時做出小動作以演繹鄭玄和的無心向學,如翻動案頭書本、磨墨、啖茶,還雙手托腮作苦悶狀,當李亞仙義正詞嚴向他述說認真求學的重要性,他竟瞻前顧後心不在焉,甚至在瓊花女身後玩弄其飾物頭髮。直至李亞仙苦苦追問是否因著自己一雙俊目令他不願讀書,他還不知禍之將至,反而以言語貪玩地挑逗對方,將佳人的怒容當成偶發嬌嗔,沾沾自喜地偷看觀察。以上一連串的動態都能充分表現角色的年少輕狂與貪玩怠惰,正因著鄭玄和如斯散漫態度,終迫得李亞仙激烈地刺目回報。今人眼光看來原屬荒謬絕倫的「自殘身體勉夫」,放在瓊花女演繹的李亞仙,卻是至情至性合情合理。真正值得存為「佳話」的並非剔目,而是行徑背後的深情。
        最後,還想談談其他幾個角色。盧麗斯飾演的賈大娘值得一讚,她甫登場所說的言詞異常精警,不滿李亞仙情傾窮書生,就嘲諷她「梗係盲左對眼」;有感鄭玄和只會詩詞歌賦不好經史子集,則直指他「冇前途」。演員做到語語相關劇情往後發展,撰寫說白曲詞的編劇當然應記一功,但演員自身的演繹能力亦不容被忽視。事實上,鴇母此類負面小人物在不同劇目都恆常出現,一般來說,演員只要表現出角色的可憎嘴臉即可滿足觀眾要求。盧麗斯固然將賈大娘貪財可憎的形象表現得很鮮明,除此之外,劇情還需要她以慈母自居,假扮用心良苦勸戒李亞仙「烏鴉就是烏鴉,山雞點可邊鳳凰」,終唆使一對小情人「暫時分手」。演員在此要「扮演」鴇母「扮演」慈母,既要令劇中李亞仙信服,又要退一步讓觀眾看出她的別有用心,盧麗斯的演繹恰到好處,甚能勝任於作這番複雜的雙重扮演。
       韋俊郎飾演的呂華偉、王希穎飾演的秋紅和劍麟飾演的鄭北海礙於戲份所限,三個角色容讓演員發揮的空間都有限。呂華偉一角跟半日安在電影《李娃傳》1960中飾演的方繆相近,可算是一名有義氣的損友,絕非大奸大惡之徒,只因多言但不善擇而無意中把鄭玄和拖累。不過,方繆在影片末段擔任盲眼李(亞)仙的照顧者,為她苦苦訪尋治眼良方,終令她獲太后認作義女,自己亦被冊封為忠義王。換言之,方繆跟其他演員有較多對手戲,相比呂華偉對男女主角的命運和結局更為重要。
至於秋紅,她在劇中擔任李亞仙的近身婢女,只有限度地跑腿及傳遞信息,偶然一句起兩句止作搭訕。電影《李仙》1963)反而有一位由丁慧飾演的銀箏角色,每當林鳳飾演的李仙受鴇母和鄭父欺侮,她表現得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多次向對方反唇相譏,令人心大快。王希穎飾演的秋紅在整晚演出惟一看似較重要的任務只是在第四場《剔目》包紮李亞仙的傷患,但未卜先知取出布條的行動未免有點突兀,或應安排地出場察看狀況,繼而入場取物。
鄭玄和之父鄭北海則被設計成有著很深的門戶之見,當玄和執意迎娶李亞仙,鄭北海在盛怒之下竟將獨生子鞭撻至瀕死。俗語有云愛之心責之切,鄭北海並非不愛子,只是更愛面子。劍麟在第三場《責子》圓滿地演繹出鄭北海的心狠手辣,配合陳澤蕾演出翻身和絞紗功架所做的動作非常利落。不過,尾場《榮歸》安排他先力勸李亞仙離開兒子,轉瞬間又將她接納,箇中的情緒變化與思想考量都難以在同一場次妥善交代。相比起來,兩個電影版本的鄭父(分別由名伶靚次伯和梁醒波飾演)從來都嫌棄(亞)仙的妓女身分,直至得悉她榮升乾公主才反過來急急讓兒子與她撮合締姻,攀龍附鳳的意圖可謂貫徹始終的。或許,劇情可安排鄭北海聞得李仙剔目勉郎之舉已深受感動,惟仍想親自以言語試深對方是否情真。

 綜觀來說,是次參演《李娃傳》的演員皆竭力盡心演繹角色,表現可算稱職優秀,正如陳澤蕾在節目網頁之演員介紹所言,「單憑個人之力不能演好一臺戲,可是一人的乏力便足以壞了一臺戲。」透過眾演員共同努力,一整晚的文場戲演來都能做到驚喜處處,沒教有要求的觀眾失望。行哥最終將演出評為值九十分,果真半分不假。

 


















《華僑日報》1955131






[1] 據說某些地方戲曲搬演此故事時,甚至會讓生角誇張地數次「墜鞭」,藉以強調旦角之美貌足令生角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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